今天，波兰将为一周前因坠机而遇难的卡钦斯基总统夫妇举行隆重的葬礼。从11日开始的为期7天的全国哀悼日，将随着葬礼的结束而结束，但是这场悲剧给波兰人带来的创伤很难在短时间内愈合。
过去的一周，波兰整个社会都沉浸在失去总统和同胞的哀伤中，用“悲情一周”来形容过去的7天非常贴切。
略了解波兰历史的人，都会觉得“悲情”这两个字很适合这个国家。无论是肖邦忧郁的眼神、波罗的海暗淡的颜色，抑或华沙起义的壮烈、奥斯维辛集中营里那令人窒息的空气，这些都无不让人们将波兰同“悲情”这两个字联系起来。而此次总统专机的失事无疑又给这个“悲情”国度添上了凝重的一笔。
从卡廷惨案到总统坠机
一场为了纪念悲剧的悲剧
波兰总统卡钦斯基本来是去参加一场悲剧的纪念活动，但华沙时间4月10日上午8点57分，在赴斯摩棱斯克参加卡廷惨案70周年活动的途中，他和众多波兰精英却成了另一场悲剧的主角。
说到波兰总统卡钦斯基及众多波兰精英遭遇空难不能不提卡廷惨案。卡廷惨案一直是波兰人心头挥之不去的一块伤痛。70年前，苏联内务部杀害了约22000名波兰军人，然后将他们埋葬于卡廷森林中，并在上面重新种上树。惨案似乎可以就此被掩盖，但是后来进攻到此的德军却在森林中发现了这些尸体，并指出苏联是惨案的制造者。对此，苏联一直予以否认，且在二战结束后也一直拒绝公布相关档案。这样一直到了1992年，时任俄罗斯总统叶利钦终于打开了这些上面注有“永不开启”的档案，承认了苏联是惨案的制造者并将这些尘封已久的档案转交给波兰政府。
但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在收到解密档案之后波兰一直想就此向俄罗斯讨一个说法，想探究苏联到底是为什么杀害了这些已经被俘的、失去反抗能力的波兰军人，但一直没有得到俄罗斯方面进一步的解释，卡廷惨案因此也成为了波、俄两国关系发展中的巨大障碍。波兰人之所以如此执着，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卡廷惨案中被杀害的很多都是教授、学者、艺术家、科学家，他们是波兰社会的精英。而4月10日上午，另一批波兰精英在卡钦斯基的带领下前去纪念这些70年前遇害同胞时却遭遇空难，这不能不说是一场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是一次悲剧的聚会。
非常24小时
被悲剧击中的波兰举国哀痛
2010年4月10日，斯摩棱斯克空难发生时，我正在华沙。这本应当是波兰一个普通、安静而祥和的周末，有的人正在做早餐、有的人在公园中遛狗，但突然传来的总统卡钦斯基乘坐飞机失事的消息却将这个上午的宁静完全打破。
波兰各大电视台、电台都开始不间断地播放相关消息，主持人换上了黑色的服装，原有的广告与娱乐节目也都统统取消。而由于开始的时候消息并不十分畅通，飞机上的具体人数和遇难的人数也一直没有能够确定。先是报道说，机上总共有132人，其中87人遇难，后又修正说是132人全部遇难。直到几个小时之后，波兰外交部才最终证实，包括卡钦斯基夫妇在内，机上总共有96人，已全部遇难，其中88名为波兰代表团成员。
由于空难发生在周末，波兰的政府部门并不办公，很多工作人员当时都在外地，这其中也包括波兰政府总理图斯克。在得知总统专机遭遇空难的消息后，图斯克立即动身从波兰北部海滨城市格但斯克赶往华沙。抵达华沙之后，图斯克召开了政府紧急会议、发表了简短的电视讲话，表示政府将会保持正常的工作，并将24小时保持运转。同时图斯克还宣布波兰将举行为期一周的全国性哀悼活动，并将在12日中午12时全国默哀两分钟。然后图斯克又匆匆赶往斯摩棱斯克飞机失事现场。波兰众议院议长科摩罗夫斯基也赶回华沙，根据宪法暂行总统之职。
与此同时，俄罗斯 ——这个与波兰素有历史积怨的邻居也紧急召开了政府会议，委派总理普京马上赶往飞机出事现场，亲自负责处理相关事宜和调查飞机失事的原因。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随后还宣布4月12日为俄罗斯全国哀悼日，以向在斯摩棱斯克空难中的遇难者致以哀悼。
几个小时之后，波兰总理图斯克和俄罗斯总理普京相聚在飞机失事地点，图斯克面色沉重，然后单膝跪倒，献上一束鲜花。当图斯克站起身后，普京走过去重重地拥抱了他。普京这富有温情又充满人性的一拥后来也成为了波兰媒体关注的焦点，因为两国领导人拥抱的情景在此之前从未出现过。
当天夜里，遇难总统莱赫·卡钦斯基的双胞胎哥哥雅罗斯瓦夫·卡钦斯基终于赶到了飞机失事地点，前来辨认他弟弟的遗骸。据说，兄弟两人本来要同去参加卡廷惨案的纪念活动，但由于母亲病重，哥哥只能留下照顾。而在飞机失事前半个多小时，兄弟两人还通过电话，没想到那竟然是两人间最后的交谈，而到现在病重的母亲还不知道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此时的斯摩棱斯克寒意正浓，雅罗斯瓦夫·卡钦斯基身穿黑色的大衣，稀疏的白发在寒风中瑟瑟抖动，一起奋斗多年的弟弟，一天之内已是阴阳两隔。作为一个旁观者，大概谁也无法体会雅罗斯瓦夫·卡钦斯基此刻站在弟弟遇难地时心中的滋味。
对于普通的波兰人来说，当听到总统遭遇飞机失事而遇难的消息后他们更多的是感到震惊并且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而当外交部证实了包括总统夫妇在内的所有飞机上的乘客均已遇难的消息后，许多华沙市民开始涌向总统府。他们献上鲜花、点燃蜡烛以表达对不幸遇难者的哀悼。在遇到危机的时刻，波兰民族总是能显示出团结的精神。
10日下午，记者也赶到波兰总统府前，总统府屋顶上的波兰国旗已经降下一半致以哀悼，而大门前则摆满了悼念者所祭献的鲜花和蜡烛。广场上聚满了从四处赶来的市民，但却很安静，人们用沉默表达着对死者的哀悼。华沙当时正飘着小雨，而在华沙克拉科夫郊外大街、波兰总统府广场，我分明可以感受到空气中凝滞的气息。
在距离总统府不远的毕苏斯基广场上，波兰共和国的奠基者毕苏斯基元帅的雕塑俯视着他悲伤的人民。我采访了一对老夫妇，他们刚在总统府前献完鲜花。他们说，空难对于波兰整个民族来说都是巨大的悲剧，要知道在飞机上的都是波兰各界的精英。70年前，2万多名波兰军人被埋葬在卡廷森林，而如今悲剧重演，两位老人有几次都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当夜色渐渐降临华沙的时候，前往总统府的人越来越多。在通向总统府的克拉科夫郊外大街和新世界大街上，在途经总统府的公共汽车上到处都是手捧蜡烛和鲜花前去悼念遇难者的市民。当天晚上，甚至有人在总统府前过夜。
纵观总统和众多波兰精英人士遭遇空难后的这24小时，可以说，整个国家先是震惊继而陷入沉默，人们用沉默表达着自己的哀痛。
悲情一周
哀乐一次次冲击波兰人神经
空难发生后的第二天，4月11日，总统卡钦斯基的遗体被运回。机场上，总统的哥哥双膝跪倒，一手扶在棺材上面，喃喃自语。而空难中失去双亲的卡钦斯基的女儿掩面而泣的镜头更是令人动容。从华沙奥肯切机场到总统府的路上，无数市民等候在街道两旁，迎接运送卡钦斯基遗体的车辆。
空难后第三天，4月12日，中午12点，汽笛声在波兰各个城市的上空拉响，汽车停驶，人们在原地肃立，波兰全国为遇难者默哀两分钟。
4月14日，总统卡钦斯基的
夫人玛丽亚·卡钦斯基的遗体从俄罗斯运回。运送遗体车辆所经过的街道两旁同样是前来迎接的人们，他们不断向灵车抛撒鲜花以表达敬意。当天，总统夫妇的遗体被安放于总统府内，公众可以前来瞻仰和悼念，他们在总统府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很多人再度通宵守候。
空难后第四天、第五天……不断有遗体被分辨出来被运回国内，哀乐一次次在奥肯切机场响起，一次又一次冲击着人们的神经。此时飞机的黑匣子已找到，被打开。但是就为何发生飞机失事的原因依然没有定论，有的说是因为飞行员不太懂俄语，有的称是飞行员过于自信而在大雾中强降。种种说法虽然不同，但均已排除了人为破坏或者这架服务了20多年的图-154飞机本身发生故障的可能。
4月15日，卡钦斯基的家人表示希望能够将总统夫妇葬于波兰旧都——克拉科夫市内的王宫——瓦维尔宫的墓穴中，这样他们可以安眠于毕苏斯基元帅的旁边。家人的希望得到了克拉科夫市政府和克拉科夫大主教的最终同意，但是这一决定却引发了社会巨大的争论。不少人持反对意见，认为卡钦斯基没有资格葬于此地，而其他的波兰总统也大多葬在华沙。波兰的著名导演、电影《卡廷惨案》的导演安杰依·瓦伊达对此也表示反对，说这绝对是一个不幸的决定。在克拉科夫，甚至有几百人参加了游行，以抗议将卡钦斯基葬在王宫墓地的决定。尽管如此，卡钦斯基的葬礼依然会在克拉科夫举行。卡钦斯基生前对于卡廷惨案十分执着，在这个问题上对俄罗斯的态度十分强硬，而现在他的家人在对于他的墓地问题上也十分执着。
4月17日，周六，为斯摩棱斯克空难中的遇难者所举行的哀悼仪式在华沙毕苏斯基广场举行。很多人从波兰各地赶到华沙，数十万人自发涌向广场，为的是再送遇难者一程。
波兰，为了告别的聚会
4月17日，又是一个宁静而安详的周末。与上个周末的阴雨连绵不同，这天的阳光格外好，格外的刺眼，即使从冰岛飘来的火山灰也不能遮挡如此耀眼的阳光，但从那灿烂的阳光中我依然可以感觉到些许冰冷，因为今天是为在斯摩棱斯克空难中遇难的人们举行哀悼仪式的日子。
由于交通管制，一大早我便乘坐公交车前往即将举行葬礼的毕苏斯基广场。随着临近市中心，我看到越来越多手持波兰国旗的市民，其中既有两鬓斑白的老人，也有牙牙学语的孩童，而他们手中的国旗上无一例外缠绕着象征哀悼的黑色布条。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是要赶往毕苏斯基广场。
当我赶到广场的时候，广场上已经摆好遇难者照片，而广场周围也已经站满了前来悼念的人们。虽然音乐依然沉重，但从那些手持国旗的人坚定的眼神中，我可以感觉到对未来的希望和信念正在渐渐战胜一周来的悲伤。
前一天晚上，我已经到过这里一次，来取采访证。到达广场旁临时搭起的新闻中心时已将近晚上十点，但在帐篷内等待领取证件的记者们依然排着长长的队伍，他们中既有像我一样来自外国媒体的记者，但更多的是来自波兰各地的记者。在与他们的交谈中，我感觉到这个历史上历经磨难的民族身上那种不屈的精神和爱国情结。
事实上，一周以来，在许多次采访中我已经深刻体会到波兰民族身上所具有的这种坚韧的精神。我曾经采访过一个来自波兰北部滨海城市索波特的记者。我在毕苏斯基广场上遇到他的时候，他正手持话筒匆匆赶往总统府。当他得知我来自遥远的中国，而且也正对他的国家正在经历的一切感动着并报道着的时候，他接受了我的采访。他说，10日早上是他的妈妈打电话告诉他卡钦斯基总统乘坐的飞机失事的消息的，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打开电视，电视台已经在不间断报道总统遇难的相关消息。但他还是不相信，他总觉得是他妈妈搞错了，所有的媒体都搞错了。但后来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了这一冷酷而真实的消息。采访中，虽然忧伤，但他也表现出对于未来所拥有的坚定的希望。他说，波兰不会发生重大的社会动荡，他们的国家、人民和政府会共同渡过难关的。
华沙时间4月17日中午，我站在毕苏斯基广场。在毕苏斯基元帅雕像的正前方是昼夜不停燃烧着熊熊火焰的无名烈士墓。这个广场承载了太多历史的沉重，太多波兰民族的哀痛。而此刻，斯摩棱斯克空难的遇难者再一次将几十万波兰民众聚集在这里，为的是参加一场与民族精英们告别的聚会。突然间，我想起艾青的一句诗“为什么我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情”。以前我总感觉奇怪，为什么很多波兰人的眼神那么忧郁。此刻，我终于明白是因为他们那不一样的历史和他们深深的爱国情结。
11点59分，汽笛声在毕苏斯基广场的上空再度响起，所有人都静静肃立，这两分钟似乎是我人生中所经历的最漫长的两分钟。而那些广场上肃立的人有的是为了向那些突然离去的精英致敬，有的人是为了哀悼他们的亲人或者朋友，有的人是为了他的祖国而流泪，当然，也有像我这样的旁观者，但是，我们都肃立着，并感动着，也许并非为了逝者，而是为了这悲伤的氛围。
汽笛声响过，哀悼仪式的主持者开始念遇难者的名单。这是一份长长的名单，88名代表团成员还有机组人员的名单主持者足足念了十几分钟，遇难者几乎涵盖了波兰政治、经济、军事等所有重要的部门，此外还有众多社会知名人士。对于他们的遇难，整个波兰民族都感到痛惜万分，但是最感到心痛的莫过于他们的亲人和朋友。广场上，遇难总统莱赫·卡钦斯基的哥哥雅罗斯瓦夫·卡钦斯基和失去父母的侄女并排坐在一起。雅罗斯瓦夫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而他侄女的双眼也被挡在墨镜后面。没有人能够看到她的眼神，也没有人能够看透此时他们的心情。与广场上的普通民众相比，他们的心里肯定更有别人不能体会的悲伤。
几天前，华大校园里我遇到了几个手捧蜡烛，正要去总统府进行悼念的女大学生。在飞机上的遇难者中有她们的朋友和以前的邻居。其中一个女学生说，她去总统府是为了向她的朋友和邻居致以敬意和哀悼，而并非是为了那些在空难中遇难的政治精英。她的话也代表了相当一部分波兰民众的观点。事实上，一些遇难者生前就是颇具争议的人物，这其中也包括卡钦斯基总统。但是，对于斯摩棱斯克空难的遇难者，对于那些为了牢记历史、为了纪念他们70年前被枪杀的同胞们而遇难的波兰精英们，更多的人暂时忘记了争议而团结在一起。
4月18日，也就是你读到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将站在克拉科夫瓦维尔王宫前。这里即将举行另一场葬礼，卡钦斯基总统夫妇的葬礼。火山灰并没有阻挡葬礼的进行，而卡钦斯基夫妇也将在此长眠于波兰共和国的缔造者毕苏斯基元帅的旁边。
快报特约记者 韩新忠
动态
总统葬礼将如期举行
据新华社电 波兰总统办公室官员16日说，尽管冰岛火山喷发致使全球不少航班延误，但波兰总统莱赫·卡钦斯基夫妇的葬礼不会推迟。
卡钦斯基夫妇的葬礼定于当地时间18日下午在波兰南部城市克拉科夫举行。美国总统贝拉克·奥巴马夫妇、俄罗斯总统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法国总统尼古拉·萨科齐、英国王储查尔斯等多国政要已承诺出席。
不过，冰岛埃亚菲亚德拉冰盖火山15日“喷停”了全球万计架次航班，欧洲部分空域因火山灰影响成为禁飞区。克拉科夫机场也于16日关闭。
波兰军队严阵以待
据新华社华沙4月17日电（记者 马世骏）为确保17日和18日在波兰举行的空难遇难者追悼活动的安全，波兰军队严阵以待，波军方已请求驻波北约部队提供空中支援。
据波兰媒体17日报道，为保障悼念活动顺利举行，波兰空军F-16战斗机和米格-29战机将全天处于战斗状态。波兰军方还将借用北约的空中预警和监控系统。为确保各国政要的安全，波兰方面宣布，在葬礼举行期间，克拉科夫市中心将切断手机信号。
匈牙利“国家哀悼”
据新华社布达佩斯4月17日电（记者 杨永前） 匈牙利17日举行“国家哀悼日”活动，悼念在飞机失事中遇难的波兰总统卡钦斯基及其随行人员。
当天上午，“国家哀悼日”仪式在匈国会大厦前的广场举行。匈牙利总统绍约姆、总理鲍伊瑙伊等国家领导人出席仪式。在匈牙利国歌声中，匈牙利国旗缓缓升起，然后降半旗志哀。
快报特约记者 韩新忠
波兰华沙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