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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吃肉和脚气的关系说起
  《正是河豚欲上时:一场饮食社会学的冒险》
  王程韡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0年12月

  迷上微信养生的母亲不知在哪里看到一个帖子,说市面上能买到的肉都是瘦肉精催出来的,还有不少的重金属残留,所以要改吃素。那么大年纪的人,还有糖尿病,缺了不吃肉自己就没办法合成的那种必需氨基酸,可怎么行?满脑子想着讲个通俗点的故事,情急之下倒是祭出一个日本人不吃肉得脚气病的故事:

  “话说当年明治时期的日本,极力推行军人的均衡饮食。不但在白米和腌菜之外加了很多的蛋白质与蔬菜,还让所有人都吃一样的食物,不管他们故乡在哪。可惜军方的高层就是不想接受西方饮食,特别是坚持不吃肉。结果陆军和海军都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脚气病患者。脚气病会导致肌肉无力甚至萎缩,以至于1878年6366名海军官兵中有1522人就在服役期间得了脚气病,动弹不得,更不要说打仗了……”

  “天下还有这等怪事?脚气我早就有了……再说日本人打不了仗不是挺好?”

  我竟无言以对,只能作罢。不过母亲主动说起天下和脚气两件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倒是颇为有趣。天下,曾一度是(甚至现在也是)中国人最朴素的世界观;而脚气,就代表了我们对不同世界的想象。

  我们总是以己度人的。或者,说得更含蓄点,人类习惯于将不能对象化的自我作为衡量他者的尺度。正如克罗斯比(Alfred W. Crosby)在《哥伦布大交换》一书中所说的那样,梅毒一样的坏病肯定都是外国的鬼佬才会得的。

  意大利人称它(梅毒)法国佬病,结果这也成为梅毒最通行的外号;法兰西人称它是那不勒斯症;英格兰人则称它是法国佬病、波尔多病或西班牙佬病;波兰人称它是日耳曼症;俄国人称它是波兰佬病,等等。中东人叫它欧洲脓疱,印度人叫它法兰克人病(指西欧),日本人叫它葡萄牙佬病。早期众人赐予梅毒的大名,洋洋洒洒,可以写满好几页纸……

  中土之国也不会例外。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在没去过任何其他地方之前,我自然是把我所在的县城看作是天下的原点。

  县城虽小,可也分三六九等。稍微有了点地理方位以后,父母就告诉我三道街[ɡāi]有一座“中心塔”,那就是城市的中心。是水塔还是灯塔已经忘记,只记得它很高,水泥做的。显然,我对这个被称作中心的塔式地标毫无兴趣。在被拆除之前,塔的周边除了邮局没有任何可吃、可玩的商业设施。反倒是头道街有一个“商业大厦”,虽然不能时常去买东西,更没有什么能买给我的好吃的,但楼梯间的哈哈镜成了我陪父母逛街的一个动力。每次到了哈哈镜面前,腿就像灌了铅似的,拉也拉不走。父母不放心我自己在那里玩,无奈也只能驻足观看,陪我傻笑。对我而言,县城真正的中心是被当地人称作“五小铺”的一个露天菜市场。菜市场除了卖肉、卖菜,总有一些摊贩头脑活泛,烤个玉米,煮个毛豆,都是小朋友们的最爱。要是运气好,还能碰到凉糕(即日本的豆大福)和豆面卷(即北京的驴打滚)的小贩。吃上那么一个,不光是肚皮,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跟着绽放了。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也算一个,可惜不会像“五小铺”一样总是充满惊喜……总之随便抓一个小朋友来问,再怎么数都不会数到中心塔的。直到父母带我去姥姥、奶奶家串亲戚,我“中心”的观念才随之改变——不过那也是后来的事。

  县里有一个老火车站,听老一辈人讲建成于1903年。据说是俄国人设计的,屋顶上还雕着龙。不过我看到的时候,却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好——甚至比我们小学校舍的平房还差一些。不过穿过日本人造的木质的铁路天桥,坐上每天一趟的绿皮火车到孟家屯(长春南站),再转一趟有轨电车,早早就到姥姥家了。长春是吉林省的省会。不过这些和我也没关系。我觉得长春好,一个原因是那里有一个偌大的南湖公园,比我们小县城的儿童公园不知道要大多少倍,冬天的时候还有冰灯。偶尔去那么一下,仿佛年夜饭的餐桌上父亲又搞出什么新菜品一般惊喜。另一个自然就是姥姥家,那个被大人们称作“一宿舍”的地方,不断刷新着我对美食的各种期待。

  姥姥和舅舅、舅妈住在一起。舅舅和舅妈又生了四个女儿、一个儿子。过年的时候聚在一起,早餐注定只能热热剩菜,熬个白粥就草草了事。不过我们远道而来专程拜年,总要区别对待一下。区别的方式就是在上述残羹的基础上,专门拿出为我们准备的哈尔滨红肠,切成薄片,摆在盘里作为调剂。那个时候,县城里怎么可能有这种高级玩意儿。小卖部里虽然也有一种东西叫火腿肠,但除了外表也用塑料罩上了红色,却丝毫和火腿靠不上边。吃起来粉粉的,没嚼劲。哈尔滨红肠就不同了:吃进肚里还唇齿留香。有了它,什么样的剩饭剩菜也都忍了。午餐同样值得期待:一道保留菜是肉酿白菜卷,取猪肉、香菇和木耳为馅,用烫好的白菜做皮,卷起来上锅蒸。咬一口,肉汁顺着菜叶的纹理流进嘴里,甚至有些时候还会肆意爆开、溅到脸上……那种感觉只有吃过才知道。另一道保留菜是炸粉鸽子。粉鸽子就是一种绿豆做的薄饼,相传是慈禧太后用膳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搁这”,被人误解才因此得名。粉鸽子本可以炖、炒或者蒸着吃,但过年了就一定要包馅来炸,炸它个外焦里嫩。两道保留菜都要用到肉馅,每次也就要多备出一些。尽管大人们出于安全考虑,总想把我隔在厨房之外,但我还是扒着门,用鼻子拼命分辨出香味之间细微的差别,听着哗哗的油炸声。那一刻,时间都仿佛静止了……您说,我怎么能不喜欢这个地方?

  相比之下,奶奶家就太村了。奶奶家的确住在村里。不过好在村子建在一条岔路上,过往的人多了,就在农历逢“二、五、八”三天形成了自发的集市,也算是热闹。过年回去,长辈特别是姑姑们总要精心准备,过年的餐桌总是少不了纯天然、纯绿色的各种食材,什么松花江的活鲤鱼,笨养的走地鸡,应有尽有;就连米饭都是用烧柴的大锅蒸成的。可我并不喜欢:除了咸鲜味道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而且肉总会炖得特别柴。于是,在这个地方,我开始吃火腿肠了,有时候也吃方便面,好在奶奶家就开了一个小卖部。父母觉得我还是应该正经吃饭,不能辜负了长辈们的一番心意。可爷爷奶奶却总是护着我,说:“吃吧,吃吧,家里就是干这个的,难得孩子爱吃。”

  所以在我的心中,中心、半边缘与边缘,高下立见:姥姥家所在的长春是绝对的中心——尽管那让我魂牵梦萦的红肠、白菜卷和粉鸽子和它的省会身份无关;五小铺、校门口小卖部,包括奶奶家都可以算得上是半边缘,毕竟这些地方都还有我爱吃的零食;倒是百无一用的中心塔却成了绝对的边缘——也许它存在唯一的好处就是坐上离它不远的火车站里的火车,可以去到比它更好的地方。

  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体系,也终究由火车打破。6岁那年的夏天,父亲单位工会有一次组织集体旅游,可以自费携带家属。父母商量后,决定把我带上。结果,我就变成了整个团队里唯一的小孩儿。还是从我们那个老火车站出发,还是走那座咯吱咯吱响的天桥。不同的是,这次要出远门,不是通勤车也不是始发站,硬座车厢里人们挤得像成熟的玉米棒里被叶子包裹着的籽粒。

  内容简介

  《正是河豚欲上时:一场饮食社会学的冒险》是一本从饮食角度切入的社会学普及读物,把“心灵和自我、文化秩序、世界体系、资本逻辑、民族国家、(逆)全球化、健康主义、风险社会、记忆/想象、社会独存”这类术语,糅进吃吃喝喝的故事里,让味觉来引导读者边“尝”边“看”。故事以外,丰富的注释也为读者准备了进一步研究充分的文献线索。每一个小故事都不长,希望的就是读者能够利用碎片化的时间一窥究竟,再慢慢思考。本书的基础是清华大学精品课程“舌尖上的社会学”,文字流畅灵动,不乏幽默,并配有精美的手绘插图。

  作者简介

  王程韡

  1982年生,吉林省公主岭人。清华大学科学史系副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科协—清华大学科技传播与普及研究中心副主任,美食爱好者。2016年自哈佛大学文理学院访问归国后,在清华大学开设“舌尖上的社会学”课程。该课程曾入选“学在清华本科教育主题展”,获清华大学年度教学优秀奖,并获得清华大学精品课荣誉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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