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邮 姚正安
洗衣服是寻常家事,于我,有一件最得意最自豪的事与洗衣服有关。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上高一的那年深秋。
某个星期六,我照例在叔祖父家吃午饭。叔祖父一生未育,我过继给他们,平时称呼时是不会加上“叔”的。饭间,祖母自言自语:天凉了,帐子要洗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第二天一早,我便到祖父家,拆下蚊帐。祖父问:拆帐子,干什么?我说,我帮奶奶洗洗,奶奶岁数大了,拖不动。
祖父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你洗?我一边将蚊帐放到澡盆里泡,一边回答,是的,我洗。
还是让你奶奶洗吧。祖父似乎不够信任。
我不再说话,将石碱用温水化开,和进澡盆里,用力反复揉搓蚊帐,待揉透了,再继续泡。祖父家的蚊帐是夏布制成的。所谓夏布,是用麻丝编织而成,很厚很结实,也很重,洗起来很费力气。泡了约半小时后,我用搓衣板从帐子的四围开始,一块块地洗,直洗到帐顶,再从帐顶洗到四围,如此两遍。挤干。祖父屋后不远处就是一条河。我搬起澡盆,走向河边,脱了鞋,挽起裤腿,利用码头上的石板,一遍遍地汰洗,又拉起来,在水里一遍遍甩漱。
祖父一直在河边看着我。我将帐子晾到祖父家庭院的绳子上。祖母刚从外面买菜回来。
老奶奶,你来看看瞧,五丫头(我的乳名)洗的帐子。祖父很激动地招呼祖母。
祖父拿起帐子一角,放到鼻下闻闻,又聚起目光看看,对祖母说,一点石碱味没有,多白啊,你一辈子都不曾洗到这么白过。
祖母撅起嘴说,他岁数小,有力气搓、拖、拉,我哪拉得动啊。说着,祖母也走到绳边拿起帐子一角仔细地看,嘴上不住地啧啧,微微点头,眼睛看着我,加上一句,好东西不曾白把他吃。
祖母说的是实话,一顶夏布帐子动辄几斤,沾上水,更重,如祖母这般年迈的女性,洗好不易。那个星期天返校时,祖父多奖励了一元钱。自此,祖父家的棉被、棉衣、蚊帐都是我洗。
我很小的时候,就会洗衣服。小学初中在本大队上,放学回家,看到有脏衣服,就拿到河边洗。即使偶尔洗不干净,母亲并不责怪,只是告诉我应该怎么洗。离家到公社上高中,星期天回家,往往一洗一盆。
1981年外出上学,学校离家也仅百里,不少同学的脏衣服是假期带回去洗。我都是洗好了叠齐了,放到枕下压板扎了,包括被子,从来不会带回家让母亲操劳。后来参加工作,不论是单身,还是组织家庭,洗衣服是必不可少的生活环节。
有了洗衣机,人从洗衣中解放出来。说了,你不要笑。品质比较好的衣服,我不舍得让洗衣机洗,还是手工操作。
女儿很小的时候,我就将洗衣的手艺传授给她。女儿在外求学四年,从未将脏衣物带回来,都是自行处理得妥妥贴贴的。
女儿出嫁前,我与女儿有过一次长谈,内容很多,其中之一,工作再忙,内衣必须自己洗,不得让婆婆代劳。有人可能不以为然,工作忙了,让婆婆洗个内衣怎么啦?我以为,个中道理大了去了。
我这样要求女儿,女儿也是这样做的。我希望女儿的孩子也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