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 荆歌
也曾有过一个梦想,远离都市,有一个自己的农庄,无需太大,却是淳朴自然,有果树池塘,瓜棚豆架,竹响如歌,四季花开,远山如黛,清风自来,白云上茶,汉书下酒。养一群鸡鸭鹅,数条狗,两只猫。晨起看日出,向晚望月升,无事看云,不知老之将至。
就像成都朋友熊英的樱园,在城郊几十里的明月村,去年我们曾在自驾甘南的归途中到访。干干净净郁郁葱葱的乡村,艺术家何多苓设计的房子,屋子里挂的都是李中茂有文学特质的油画。吃的是自己种的菜,喝自己制的茶,酒也是自己酿的,甘甜的果酒,浓郁的松烈酒。在楼顶的平台上用晚餐,野花四合,风是带着草木香的。内心真是艳羡不已,更有了想要有一个自己农庄的奢望。
据说七十万年前,有一颗直径380米的小行星,在地球上撞出了一个方圆十公里的大坑,这个亚洲最大的陨石坑,就在海南岛的白沙黎族自治县。群山环合的平缓土地,是风土极好的产茶区。“五里路”茶园,就建在这天赐的好地方,它应该是许多人理想中的一个优雅农庄吧。
蔚采了几朵茶花过来,托在掌心,白花黄蕊,清香若深谷幽兰;香蕉的果实,结得奋不顾身,重得几乎要把树身压垮;槟榔树笔直地伸向天空,拂着云摇着风;传奇般的黄花梨,矜持地站立道旁,含蓄而神秘;佛手瓜像葫芦一样悬挂在棚架上,让我误以为它们是番石榴;百香果圆得像一颗绿色的月亮,突然在头顶晃荡。这田园的一切都是入画的。晓宁和仙妮还摘到了新鲜的咖啡豆,蹦蹦跳跳地过来递给我看,说是可以吃的。我丢一颗进嘴里,咬开甜酸的薄皮,把两粒核子吐在了芭蕉的边上,不知道来年它们是不是会长成两株咖啡树。
在茶亭里喝了两种自产的茶,白茶煮得不够浓,似乎少了一点清凉的骨架。炒青碧绿,入口圆滑,真是佳茗。庄主说,62岁的苏东坡被贬儋州,喝了黎族朋友从白沙捎去的茶,写了一首后来被杨万里赞为“一篇之中句句皆奇,一句之中字字皆奇”的茶诗,诗曰: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取深清。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
问庄主烹茶用的是什么水,果然是清泉活水。东坡先生当年喝了白沙黎人制作的好茶,积郁的内心,想来是得到了暂时的宽慰吧。
没有买上几两“五里路”的茶叶带走,冯晏一路都在后悔。其实天下好茶多多,芳草天涯,相逢有缘,彼时彼刻,意合情投,特殊心情之下的清心之饮,方是可口可心之物,日后必然令人惦念怀想。
茶园里的晚餐,是做得特别好吃的黎家菜。树上捉下来的鸡,据说吃了茶园里的虫,吃了拌了茶叶末子的饭,皮紧肉香,果然非同寻常。年年岁岁花相似,人间处处鸡不同。小河里的田螺,与江南的螺蛳一般大,黎家人把它称做“爱情菜”。梁实秋说,嘴的功能是说话、吃饭和接吻,原来这三者有时竟是可以兼容的。
肉茶是一种可以申请世界文化遗产的食物,腌制一天的猪肉,跟米饭拌在一起,罐装月余,便可食用。发酵之后的酸甜,有股浓烈的酒香。据说很多人吃不惯,却令我胃口大开。蔚说它类似于我们苏州的甜酒酿,可它的味道却要比酒酿丰富浓郁得多,这是一种遗世独立的味道。猪有五只脚,这真是黎家的大幽默。因为这种猪的嘴比寻常更尖更长,低头时看去,确实像是五足踩地。这让我想起《西游记》的古代绣像,里面猪八戒的造型与今天的模样是不同的,八戒原是野猪,嘴尖且长,跟着唐僧西天取经,千山万水,历经磨难,体格也不可能太过肥胖。真实的猪八戒,想来也应该是一头“五脚猪”吧。
茶叶当然是可以入菜的,苏州有碧螺虾仁,全中国有茶叶蛋。黎家的炸虾,茶叶倒是成了主角,仿佛虾子是游于青荇绿藻之间。吃虾子满口茶香,嚼茶叶有了虾的鲜味。竟然芭蕉芯也可以做菜,名字还特别文雅,唤做“芭蕉蕊”,上汤煮了,口感若笋衣。
想那古代解甲归田的官宦隐士,也会有一处或大或小的田庄吧。不一定要有“五里路”茶园这般的规模,但花树几株,蔬果半亩,采菊东篱,东风消息,却是必须的。
余生清贫,老而无为,拥有一座这样的庄园,毕竟只能是一个缥缈的梦想。然生而无梦,那又是多么的乏味和可悲呀!